一笑之悲

（武汉）林东林

去年夏天去过一次广西马山，住在古零镇三甲屯。有一天早上吃过早饭，我便挂着相机出门溜达，后来拐上了一条跟刚刚疏浚好的河道平行的乡村小路。路两边是几片茂密的黑皮甘蔗林，而尽头则是几座错落起伏的远山和一座小村庄。

后来的画面几乎是撞进我镜头里的：村头的水泥广场上，几个额头和腰间都系着白布条的小孩子，正围拢在一起玩扑克牌，旁边的几排桌子上，用脸盆和瓷碗盛满了各种乡间土菜，几个大师傅在翻炒着支在河边的几口大铁锅。跟北方农村的风俗一样，这是在准备丧葬当天的流水席。我无比熟悉这样的情景，在很多年前的豫东平原的农村院落里，一场场丧事正按照古老的仪式进行着，一旁的露天厨房里，同时也在紧锣密鼓地忙碌。我们小孩子，有时候是当事人，有时候是看客。

村头临街的那户人家，墙外坐满了邻居和前来吊唁的宾客，他们中间夹杂着我这样一个陌生人。在我们面前，一面写满了道符的旗帜，被一个围着纸筒转圈的瘦高个男子举着；两个壮汉一边敲锣打鼓，一面翻着泛黄的书页用方言吟唱古老的文辞。事实上，这种带有少数民族地方色彩的丧葬对我的诱惑，还并不如那几个在广场上打牌的小孩子，所以匆匆看了一会儿之后，我就又回到了广场上。

那六七个孩子里，年龄最大的在十二三岁，而最小的是一个还在手推车里的婴儿，他们在额头和腰间都系着白布条——这意味着去世者是他们的亲人。一个男孩子出了一对K，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紧跟着出了一对十，男孩子马上鄙夷地跟她说起出牌规则，而其他人则附和着一起笑她，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那种笑。

看得出，在一场亲人的丧葬中，他们也知道不应该打牌，更不应该笑，但他们稚嫩的脸庞上，依然偶尔流露出悲伤无法抑制的欢乐。我能理解这种在场之中的缺席，就像在十七岁那年在祖母灵堂前，我也有过破涕为笑。现在我更能理解的，是那转瞬即逝的一种表情背后，永远沉下去的东西，他们的笑容加重了我所感受到的悲伤。那天早上，我在乔老屯拍下了那些脸庞，但是至今我都不忍心再翻看一眼。

(武汉晚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