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,月湖之畔,一片“梯田”生长。它,就是武汉琴台美术馆。
近日,武汉琴台美术馆完成工程质量竣工验收,整体面貌得以呈现。本报记者独家连线专访琴台美术馆设计者、著名建筑师柳亦春,听他讲述琴台美术馆建筑设计背后的故事、他与武汉的特殊情缘,以及他对建筑与城市、建筑与文化的所思所想。
“‘琴台美术馆的黄昏’或许会变成一种风景的代名词。”和翘首以盼的武汉市民一样,建筑师本人同样流露出他对这座美术馆的期待与遐想。
■琴台美术馆的加入,将使月湖地区形成聚集性文化旅游目的地
最近几年,因琴台美术馆项目,柳亦春频繁往返于沪汉之间。他多了个习惯,每回来武汉,都会吃一碗热干面。在这次专访中,我们首次得知柳亦春的籍贯是武汉新洲。柳亦春说,尽管他没有在武汉长期生活过,但祖辈、父辈都曾在这座城市生活多年,父亲年近八旬乡音仍能脱口而出,虽身在山东,故土终难忘,这都让他对武汉这座城市多了别样的亲切之感。
本报记者:从上海龙美术馆西岸馆、到雅昌(上海)艺术中心、艺仓美术馆,近年来你设计了不少美术馆等公共建筑,你是如何与武汉琴台美术馆结缘的?
柳亦春:2008年起,我在上海设计一些艺术家的工作室,开始有意识地对当代艺术做了一个系统性的了解。随后,在龙美术馆的设计中,我把自己对当代艺术的理解融入建筑设计,同时,将龙美术馆所处的黄浦江边的工业遗迹、城市历史记忆浓缩其间。
美术馆的建成引起了比较大的关注,也是因为这个原因,我收到邀请,为武汉设计一座新的美术馆。
本报记者:第一次为琴台美术馆项目来到武汉,这片月湖之畔的土地给了你怎样的印象?
柳亦春:2016年5月,我第一次专程为琴台美术馆项目来武汉做调研。看了好几个地方,包括琴台大剧院、琴台音乐厅、龟山、“汉阳造”艺术区等等。
最开始,美术馆选址有三个选项,一处位于汉口的长江边上,另两处分别位于汉阳的月湖边和龟山上。最终选址于月湖之畔,因为这里与琴台大剧院、琴台音乐厅为邻,更容易形成文化场馆的积聚效应。
美术馆建筑的介入重新定义了月湖南岸的城市空间。建筑西侧还预留城市广场,以及未来与规划中的图书馆和戏剧中心等公共空间,这样,叠加上古琴台文化名胜,整个月湖地区就可以形成一个聚集性的文化旅游目的地。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。
■这是一座外柔内刚的美术馆,它既是现代的,也是充满古意的
在柳亦春眼里,琴台美术馆是“外柔内刚”的。不少人认为,这是看起来最不像柳亦春作品的一个作品。但当人们进入到室内,就会发现,清水混凝土等设计语言的运用,依旧为这座建筑打下深深的“柳氏烙印”。
本报记者:为什么选择为琴台美术馆赋予这样一种自然的建筑形态?
柳亦春:琴台美术馆地块南邻月湖,湖对面是树木茂密的梅子山,北侧隔知音大道是宽阔的汉江,所处地理位置有着强烈的自然属性,所以采用自然形态的建筑策略成为一个几乎不假思索的选择。
同时,考虑到湖边现有的琴台大剧院体量大,线条刚硬,所以想用一个相对柔和的形态介入,采用起伏的自然地形的造型减轻建筑对湖面的压迫,而且地下空间也可以和地面层更有机地连为整体。
做一个自然地景造型的湖边美术馆——这一思考以及简单的成形几乎是在一周内完成的。
本报记者:有人觉得琴台美术馆的外形很像一片梯田,充满了古朴自然的气息;也有人觉得被银白色、曲线包裹的美术馆像是来自未来的建筑,你怎么看?
柳亦春:我觉得大家的感觉都没有错。越是未来的,可能越是远古的,未来跟远古其实是相通的,就像我们看那些关于人类未来的科幻片,它们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一致,都是远离现在的时间。
琴台美术馆里既用到了特别现代的阳极氧化铝等材料,又有自然的植物、天然的石子,它们共同构成一个既当代又带有古意的建筑。起伏的屋面以略显抽象的等高线阶梯状造型完成,阶梯的侧面是银色的金属表面,顶面则为白色的石子和低矮的绿植。我没有让植物把它全部覆盖掉,因为这依旧是一个人工的产物,一部分是植物,一部分就是那种白色的石子,以此创造一种幽古的感觉,一种有一点距离的时间感。
用当代的建筑手法去呼应古琴台这样一个文化遗存,也是今与古的对话,人工与自然的对话。
本报记者:琴台美术馆内部设计有何特点?
柳亦春:美术馆大厅的空间和起伏的屋顶造型结合,塑造了独一无二的展览空间。
当代艺术展厅采用漫游式的展墙布局,展墙既是展览的墙面也是起伏屋顶的支撑结构。首层和二层能共享一个大厅,在二层观展的观众看向首层,还能回忆起某幅画的位置。
现代艺术展厅采用了相对传统的盒式展厅,位于当代展厅的东侧,有通透的玻璃面向月湖的景色。
古代艺术展厅以及特展展厅位于地下一层,古代展厅相对封闭,是固定玻璃展柜的展览模式,特展展厅则比较开放和灵活,具备多功能使用的可能。
美术馆内的当代艺术展厅、现代艺术展厅、古代艺术展厅以及特展展厅在观展流线上均可各自独立,亦可连续串联,具有非常好的功能灵活性。
■在这里,我们不仅仅只是在塑造一座建筑,同时也是在塑造一种风景
柳亦春毕业于同济大学建筑系。今年3月,他曾撰文深情缅怀自己的恩师蔡德道先生。文中提到:“蔡先生在送别我回上海时的一封信中,以老子《道德经》的‘大音希声、大象无形’描述建筑形式的最高境界,惶恐于先生的期待,迄今难以忘怀。”
本报记者:我们常常会听到“网红”“打卡”这样的词,你怎么看待建筑领域的“网红”?
柳亦春:“网红”受到年轻人的欢迎,它里面也有大众审美的一种趋向,我觉得肯定存在一定的合理性,或者说有他们捕捉新的要素的能力在里面。一旦有个东西好多人都喜欢,证明它是有价值的。
我也听说琴台美术馆还没有完全竣工就有很多人去拍照,然后在社交媒体上展示他们的照片,这似乎已成为一种当代现象。
一个建筑其实是一个时代的记忆。它浓缩的是这个时代中,人们对于空间的理解、对于生活方式的记录以及对于美的印记。
对于我来说,设计琴台美术馆,就是用建筑的语言去表达我对这个时代的看法,对未来的一种期待,对人和自然之间关系的一种理解。
本报记者:设计琴台美术馆与你之前设计其他建筑有何不同?你希望这座建筑留给人们怎样的印象?
柳亦春:做琴台美术馆跟我做其他的建筑最大的不同在于,在这里,我不仅仅只是在塑造一座建筑,同时也是在塑造一种风景。
任何一个地方的风景名胜,它其实都会跟某个特定的自然现象,某个特定的季节、环境相关。比如说在泰山顶上看云海日出。它一旦跟一个大的自然背景关联在一起的时候,它就会超越一种功能性的体验,变成能够穿越时空的一种风景。
琴台美术馆屋顶有蜿蜒曲折的栈道穿行,这也是对自然山路的模拟或隐喻。它联系了月湖公园,也串联起美术馆的展厅出口、公共教育空间、艺术品商店和图书馆、讲堂、咖啡厅等不同的公共空间。人们的活动于是也成了建筑表面的一部分。
设想一下,每当黄昏和夜色降临,小径上的灯光亮起,人们从四面八方漫步而上,就像是一种时间的庆典,慢慢地,“琴台美术馆的黄昏”或许也会变成一种风景的代名词、一个当代艺术的地标。
本报记者:你怎么理解老师心目中的建筑形式的最高境界?
柳亦春:“大音希声,大象无形”是一种艺术表达的至高境界。
当建筑融入环境、融入观者内心,成为一种印象,而不是这个建筑本身,我觉得那会是一个更高的境界,也是一个美好的体验。就像我所期待的“琴台美术馆的黄昏”,最后带给我们的是一个印象,而不只是一个建筑的样子,那会是一个更高的境界。
希望来到这里的每位观众都能感受到独属于自己内心的风景。
记者夏琼